一年1000多顿饭,飘散着食物的至真美味。有一桌饭,满足着团聚之人的念想,这是一桌年饭,乡愁中烘托出新旧之年交替的高潮。
母亲在腊月里开始忙年,她几乎是一辈子穿梭在油烟滚滚里,忙年,是她精神世界里的一种支撑。母亲的忙年,拉开了一家人团聚的大幕,而后是一家人在年的灯火下,围坐在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边,食物发酵着年味,也凝聚着亲情,让年的灯火可亲。
一块豆腐,在母亲手掌的旋转中,豆香盈盈,清白的身子投入油锅中“哧啦”一声,转瞬被炸得金黄绵软,用蒜苗炒豆腐,蒜苗是乡下刘嫂子从地里扯来送到我家的,还携裹着老家的露水气息。
一桌年饭上,母亲做的凉菜,碟盘中就有好几样,凉菜是对热菜的一种呼应,一道凉拌三丝,豆芽、胡萝卜丝、海带丝,一眼望去,喜气洋洋中俨然有着一个寿翁的气派。至于热菜,有10多种,保留菜是炸春卷,它从古时的春饼绵延到我家的团年餐桌上,一口咬下去,新春的气息扑鼻而来。还有母亲头天夜里就在老炉子里煨的芸豆蹄花汤,汤里漂浮着细碎葱花,炖得软软的猪蹄,用筷子轻轻翻转,骨肉相连的雪白中夹着一层粉嫩的红,那是瘦肉部分。把软烂的猪蹄夹入嘴里,还没等牙齿前来相助,从骨头滑落的肉早已顺着喉咙下了肚,再喝一口奶汁般的芸豆蹄花汤,通体舒泰。还有红烧狮子头,母亲亲自去菜市挑选了五花肉放在菜板上剁成肉末,厨房里响起的“嘭、嘭、嘭”声,这也是新旧年之间追赶着的声音,肉末配上荸荠、香菇、豆粉等食材做成丸子,先炸后煮,出锅后一股扑鼻香味缭绕整个房间,特别是醇香味浓的肉圆与汁液,令人食欲大振。
年饭上,四面八方的亲友围坐在一起,食物首先打开了味蕾的记忆,它是最贴心的相随。吃喝中笑语欢声,美食通过胃的蠕动穿过柔肠,娓娓交谈中,面对面传递着一种最宜人的温度,这是真实可触的团团圆圆。一些亲友相见,在热腾腾的食物中也相互发现了彼此的眉上挂霜,感叹着聚一次少一次了。
春节里,我去乡间走亲戚,一家一家地挨个拜年,遇上长者,鞠躬抱拳,递上一个红包,这是朴实民风的洗礼,也是传统礼仪的生根。爷、伯、叔、舅、婶、姑、姨、侄、甥,这些称呼里有着血脉绵延成的大河,也有着藤藤蔓蔓中牵起的剪不断的关系。
一扇扇斑驳或簇新的房门上,也贴满了乡间笔墨之人手写的大红春联,是新春日子里寄托着红红火火、亮亮堂堂的希望。我的一个表叔,一到腊月的年关,就提着装着笔墨纸砚的竹篮在村里转悠着帮乡亲们免费写对联,除夕那天,家家户户贴上了我表叔写的讲究韵律平仄的春联,字体遒劲笃实,一直到第一声春雷从云层传来,犁铧掀开潮湿的稻田泥土,春联还是鲜红喜庆的。
我在城里的老友杜先生,这些年每到春节,就要在纸上写下一些名字,那是当年住在老街老巷里老邻居们的名字,他在腊月里开始联系,一家来一个代表,请他们春节里聚一聚,一起热热闹闹吃个团年饭。杜先生是一个读书人,家有藏书上万册。人在老,书也在老。春节里,杜先生再次摩挲着满壁书架里一些“老态龙钟”的发黄旧书,这些旧书仿佛稍一用力就会“粉身碎骨”,书页间有光阴积下的粉尘簌簌落下。我在杜先生的书房里嗅到了书香,感觉这也是一种古老而醇厚的年香。
在这些人间至纯至真的年味里,饱含着质朴的情感,奔跑而来的,是新春降临的晨曦,是万物生长的喜悦声音。